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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第二十七片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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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第二十七片瓜

蘇寶珠:【打從一開始,我就不打算關起門解決。如果關起門,就算是父親,也很難違逆蘇老太太的意思處置黎柳蘭。周家是必然要請的。】

系統:【那為什麽還請個黎家?】

蘇寶珠:【死刑犯都還能請個辯護律師,幫黎柳蘭把黎家請來,也合情合理。】

系統:【確實合情合理。】

周家來的人是文穆伯世子和世子夫人,年齡和蘇承澤相仿,也是有妻子女,來了後,看了證詞。等黎家的人也來了,把相關的仆從拉出來又問了一遍,連著證物也都看了一遍。

那些侍從收的已經色澤黯淡的禮,連黎家人都無法否認的屬於黎柳蘭的字跡,還有錢姨娘當年或許是為了轄制黎柳蘭,留下購藥時的憑證——那憑證還是黎柳蘭幫忙從蘇老太太身上哄到的。

還有其他的,連蘇寶珠都沒察覺到可以證明她們關聯的物證。

周雯鵲說她可以負責審問,而過了兩三天就確實全部審出來。

——蘇寶珠忽然意識到,周雯鵲和蘇寶燦都其實早有猜想,證據也早在搜集。只是黎柳蘭等不了蘇承澤守寡三年,在陵大奶奶死後沒多久就被安排去和潼南盧家成親,所以最後的一點線因為黎柳蘭的缺位一直串聯不在一起。

直到現在,因為黎柳蘭的執念和貪婪,最後一個缺失的點,找到,填補。

挑唆謀殺周雯陵,試圖謀殺周雯鵲,這兩樁罪,就足夠黎柳蘭搖搖欲墜。她已經只能搖頭,磕磕巴巴地說,“是她們串通侍女,拿著以前的飾品來害我”、“是因為大姑娘要成為太子妃,所以大家都按著她的想法做事”,還在狡辯。

這下,就是姨娘們也看不下去了,四姑娘的生母就直接站起身,責罵道:“仆殺主是絞刑,誤殺也要流放,就為了汙蔑你,她們汙蔑自己清白?讓自己擔了同等的罪名?你把你自己看成什麽了?”

其他姨娘見有個帶頭的,也不免紛紛罵出聲。

“哄老太太誇你像兒媳婦,你就真當自己是蘭大奶奶了?”

“你就來府上幾日,整個府都不得安寧!還狡辯!”

“豬油蒙了眼,溝水蒙了心,矯揉造作給誰看?”

黎家總歸不願自己家出了個沒人倫的女兒,聽著就想勸解,萬一真的是侍女胡說呢?或者是為了保家裏人?

然而蘇寶珠又悠悠飄來一句:“不僅如此,之前認識一個潼南出身的姑娘,她講了些盧府上死人的事。潼南近年來年年饑荒,怕也是該查查裏頭的陰私,其中是否有黎表姨的參與。”

蘇寶燦點頭附和:“潼南近些年年年報災,朝廷補貼數不勝數,卻是絲毫不見好。確實該去查查。”

黎柳蘭臉上最後的一點血色都沒了。目光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,幾乎像是看著天邊的神仙。

……怎麽查到的?怎麽挖出來的?怎麽做到的……

潼南多山,從京城到潼南光是騎馬,也要兩天兩夜,她曾經有自信,自信潼南的些許風聲吹不到京城。但現在哪裏可能不會查出來?黎柳蘭心亂如麻,無法斬去,徹底無話可說。

蘇老太太見著哪裏有什麽不明白的?頃刻間氣血翻湧,又羞又惱又怒又愧,眼前一黑,一下子就頭暈目眩了起來。

暈過去前,她聽著蘇寶珠似嘆似笑地說了句:“果然沒請錯太醫丞,還勞煩您幫忙看看。”太醫丞還滿口“好說好說”。

蘇老太太一口老血和著“不孝”的謾罵一起噎在喉嚨,整個人徹底暈死過去。

蘇老太太說是老太太,其實年齡也就四五十歲。若是擅長保養的,都能不昧良心地說“看著只像是二三十歲的”。

然而蘇老太太並不是,她從前在喧囂的侯府中站穩腳跟,費心勞力,丈夫又只在西南和愛妾過活。歲月便在她的臉上毫不客氣地留下痕跡。

她從暈頭轉向中勉強清醒的時候,恰好聽得周家人在誇人。

“寶兒這回可厲害了,僅憑三言兩語的蛛絲馬跡,就發現其中關聯。說來慚愧,陵兒死了十幾年,我們都灰了心,只以為她……她是無福的。連我們都放棄了,陵兒在地底不知如何委屈!”

蘇寶珠的聲音嘆息著傳來,“是歹人太惡毒,用了這種黑心肝的法子。也怪不了你們。誰又如何能想得到,看起來柔柔弱弱、前來避難的黎表姨,竟然能接連做出下毒的事?”

“哎,已經派人去查潼南的事了,只是都不說去潼南了,光是翻下近年來潼南上報的饑荒逃難人口,就能看出不對勁。這個案子,應該能很快就結。”

“可以再快一點——去問問黎表姨身邊的侍女,他們大概是能知道一星半點的。”

周家的沈默片刻,緩緩道:“已然問了,全盤托出——黎柳蘭助紂為虐,幫盧家拐了不少良家民女為妾,以供盧家人玩樂。盧家人殘暴無度,不少年輕男女被折磨致死,屍體丟到亂葬崗。眼下這些證詞都已然簽字畫押。待去潼南收集好其他證據,拉去潼南和盧氏一起斬首示眾。”

“好,到時候請在祭拜先母的時候,告訴她。”

“我會的!——啊,老太太醒了,我去和承澤說說,先走了。”

蘇老太太聽完這一切,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情怯,壓著她的喉嚨,使她不敢開口。她的心下發冷。

眾人礙著她是老太太,不敢說她對黎柳蘭的偏愛,但以後大抵會敬而遠之罷。看吧——親家看她的眼神就淡淡的,見她醒了,登時就找個借口離開。

現在除了眼觀鼻鼻觀心的侍女,也就剩蘇寶珠在了。

蘇老太太啞著嗓子開口想喚她“珠兒”,看著蘇寶珠黑白分明的眼睛,卻又不敢。

情怯近乎懼,蘇寶珠讓她心下戰栗,讓她近乎無邊恐懼。

不敢開口,因為她並不幹凈,她縱容黎柳蘭做下無邊錯事。

蘇承澤有了媳婦就離心,媳婦也不貼心,只是循禮。相比之下黎柳蘭十分熨帖,嘴甜可愛,也肯長久陪她。於是她就替黎柳蘭遮掩,更把可能捅破一切的錢姨娘滅口。

更早……更早的就是和側室的鬥智鬥勇,她害側室的長女生不下來,於是側室回敬她的長子三歲而故,那時後院亂糟糟的,老侯爺遠走西南,或許也有這個原因。現在,她的臥房裏還放著當時助她的幾本藥典,她借給黎柳蘭看過。

其實並不是沒有痕跡,她為什麽以為自己能蠻橫到底呢?

蘇老太太張了張嘴,最後說:“……寶兒,你去看看你娘吧。”

蘇寶珠笑了笑,沒說什麽,離開了。

蘇老太太看著蘇寶珠已然抽條的背影,恍惚而無措。

日子大概就是這麽越過越差的吧,心中有想爭的東西,卻沒有把握方法,讓自己跌入深淵,變成瘋魔。

事情如何到達如此程度的?

她為何連一個未出閣的小孩都要害怕?

蘇老太太自認自己是老人了,鐘愛回憶往事。於是她想起了蘇寶珠的過去。

蘇寶珠小的時候就有“妖異”之稱,見著人都不哭,只扯著袖子哈哈地傻樂。人偏偏又聰明,六個月的時候能分清人,十個月時會喊爹娘奶奶,抓周時抓的是蘇承澤的毛筆和官印。

觀禮的皇上見著評價她“心有大志向,可惜女兒身處處桎梏,怕是壓不住這種心氣”,她也只是皺了下鼻子,就傻樂著把蘸了墨的官印舉起來,啪嘰蓋在不遠處的絹布上。

蘇老太太那時候已經徹底穩固了老夫人的地位,都不用跟著年邁的丈夫去西南鞏固地位。然而不知為何,她看著被皇上追加評價“不過若是壓住了,定是傳奇”,依然笑呵呵的蘇寶珠,心下有著沒來由的火氣。

一次吃飯時,周雯鵲帶著孩子陪她吃。蘇寶珠已經能拉著周雯鵲的袖子說“你吃、你吃、不用餵我了”這樣的話,聲音奶脆奶脆的,聽著能讓人心都化了。她卻冒起了一股邪火,忍不住指著桌子上的一盤豬肉說:“這是豬。”又指著蘇寶珠笑道:“這裏也是豬。”

說完,她見著蘇寶珠皺著臉,委屈了幾秒鐘的功夫,禁不住哇哇大哭的樣子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。她覺得有趣極了。尤其錢姨娘還笑著說“哎呀老太太只是開玩笑誰讓她的名字裏有個‘珠’字呢?”她便更覺得舒坦。

原來蘇寶珠也是會傷心,也是會哭的啊。

像是將俏麗的燦黃迎春花從花枝上擼下,用腳尖碾碎,碾出暗色汁液的快感。蘇老太太開始喜歡叫蘇寶珠為“豬兒”。

蘇寶珠一開始只會哭,小孩子,走都走不穩,除了哭著要娘親幫她辯駁兩句,還能做什麽呢?

然而蘇寶珠確實不喜歡這樣的侮辱稱呼,她到了會爬的時候,再聽到了蘇老太太這般稱呼她時,沒有哭,只皺了皺鼻子,搖搖晃晃地端起那盤紅燒五花豬,直接舉到她面前,一倒。

滿盤的黏膩油脂和著還發燙的豬肉頃刻間就餵了蘇老太太的衣服上,她卻還是傻樂的笑——

“你要的豬。”

蘇老太太自覺遇到了從未有過的冒犯,她勃然大怒,恨恨地一巴掌摔過去。蘇寶珠的頭當場磕到了椅子上,血流了一地。

蘇寶珠躺了三個月,這三個月周雯鵲和蘇承澤哭,把她手上所有的管家權都奪走,讓她只能做榮養的石像。等蘇寶珠再能起床的時候,身邊就開始跟著四個身強體壯的嬤嬤。

蘇老太太不信邪,又對著她笑著喚了一次“珠兒”。蘇寶珠這回不哭了,直接把一盤豬肉砸在她身上。

不同於上一次,嬤嬤都沒等人說,立刻上前攔住了其他人伸向蘇寶珠的手,還笑瞇瞇地勸老太太:“是老太太喊著要豬,寶小姐是一片孝心。只是因著小姐重病方愈,沒拿穩,所以才出了些小差詞,老太太千萬不要介懷。”

蘇老太太還能說什麽呢?只能磨著牙,笑呵呵地說:“不介意,不介意。”

從此以後,府內只周雯鵲偶爾叫她“珠兒”,其他人都叫她寶小姐、或是二小姐。

蘇寶珠在這件事後,毫不客氣地遠了她,勉強要接近,她立刻做出頭疼的樣子。久而久之,關系就這麽定格,再無變化。

或許事情就是從這裏開始變化的。

蘇老太太無力地嘆了一口氣,想罵人振奮精神,侍女卻都是不認識的,罵了也只會瑟縮跪地求饒,也挺沒勁。

其他人也罵不得,於是蘇老太太咕噥著罵了片刻黎柳蘭,罵她“辜負自己的信任”,罵她“做了殺千刀的事合該死一死”,罵了片刻,精神平覆了,良心似乎也安穩了,她才睡著。

只是做夢時,她又夢見了那個失了胎中長女的側室,側室黑眼圈淡淡一層,哀淒地看著她。她還夢見自己哭著和她說“對不起,我不該害你孩子”。

她從夢中醒來時心下還在嗤笑,只是一個妾而已,她哪裏需要道歉?然而眼眶前所未有地熱,她一抹,全是淚。

從一開始,就是她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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